如意事 第605节
他有抱负,有天赋,无疑是要走科举入仕的。 彼时前朝余党尚且猖狂,她出宫的机会又实在极少。 一来二去间,那个一同打枣子的约定,便被抛到不知哪里去了,且她的宫殿里也没有枣树。 再后来,父皇提议要替她选驸马,她自觉年纪到了,便也就稀里糊涂地答应了——她心中对此并不热衷期待,但也想不到拒绝的理由。 有些东西的错失,发生在不知不觉间。 正如它们的存在,本就朦朦胧胧,无声无息,叫人难以察觉。 并非所有的情感,都是轰动炽热,且明朗到一经出现便叫人无法忽视的。 她和明效之之间,全然谈不上如许家二老爷和景盈那般刻骨铭心,清楚地知道自己非对方不可—— 他们更像是两条线,有过交集,错过间又有过各自的生活轨迹,却在经历了诸多之后,再次重逢交汇在一处。 她近来总是在想,半辈子已过,也不是非要在一起不可的。 或者说,有什么非要在一起的理由吗? 思来想去,的确没有。 但这一刻,她却忽然有了一个清晰的答案。 在他眼中,她还有着昔年的模样。 就好像,他替她一直藏留着与谢定宁有关的一切,当下又悉数还给了她。 于是,此时此刻,她站在他面前,便又成为了当年那个爬树摘枣,简单自在的谢定宁。 正如她装作失忆,内心惶惶不安的那段时日里,每每坐在墙头上发呆时,若碰巧见到了自墙下经过的他,便总有莫名的安定感。 此时心中明朗之下,她突然觉得,安排了这一切的命运仿佛玄妙而又怜悯,追着她这个平生未开窍的人,执意要将这份安定送到她手中。 四目相视间,她向他露出笑意来:“明效之——” 他微微一愣,忙点头:“欸!在呢。” “你还从未曾来过我这儿吧?”她笑着问。 “是。” 后墙处倒是常去的,有多少块砖都一清二楚……至于那棵枣树,更是他看着长大的。 敬容长公主微微挑眉,道:“那我便带你转转,姑且先熟悉熟悉吧。” 说着,转身就要往厅外去。 “……”明御史脑中“嗡”得一声,陷入了一片空白。 走了几步的敬容长公主回过头来,看着他:“怎么?不想去?” “……岂会!”明御史蓦地回神,微红着眼睛连忙点头,快走两步跟上来。 二人一前一后跨过正厅门槛。 岁首伊始,万象更新。 正月十五上元节这一日,一道赐婚的圣旨忽然传开。 这道旨意于大多数人而言,可谓毫无预兆,说是横空出世也不为过—— 陛下竟然替敬容长公主指了位驸马! 那可是敬容长公主! 且那被指为驸马的不是旁人,竟然是明御史! 那可是明御史! 须知明御史自入了都察院以来,弹劾最多的便是敬容长公主此前养面首之事! 现如今陛下突然来这一出,莫不是存心要逼死明御史? 杀人诛心啊这属于是! 明日还能在早朝之上见到明御史吗? 若是见到了,金銮殿的柱子是否还保得住? 一时间,众官员无不对明日的早朝充满了期待,咳,充满了担忧。 但早朝之上,却未曾出现明御史的身影。 第一日未见,第二日,第三日,也始终未再能见到。 打听之下,得知是在为婚事做准备。 对于这个解释,百官多是觉得除非把“婚”字改成“丧”字,才能相对可信一些。 解首辅几人横竖觉得不大放心,于是趁了休沐,明为登门,实为探望而去——吊唁应当还谈不上。 然而不曾料到的是,自踏进了明宅的那一刻起,目之所及之处,一切都在刷新着他们的认知。 明家上下的的确确在为大婚做准备,上上下下忙碌又喜庆,老仆的脸上更是时刻挂着好似家中老姑娘终于要出嫁的欣慰感。 至于明御史本人—— 正量身打算做喜服,且还不忘于花样之上说明自己的喜好,同宫中派来的尚衣内监仔细叮嘱了一番。 见了他们来,招待着他们坐下吃茶之余,所谈竟皆是些—— 诸位有了家室之后,多是如何平衡家庭与公务? 诸位家中有女儿吗?双十年纪的那种——可有相处经验传授? 诸位有女婿吗?多吗? 听到此处,解首辅脸颊一抽。 女婿他们当然都有,但再多也不是一大群的那种!何来借鉴的意义! 当然,这都不是重点。 重点是对方看起来完全没有被强迫的受辱感? 反而十分乐在其中,极认真地在为日后的驸马生涯做功课! 且左看右看,也不像是疯了的模样…… 所以,多年来未曾再娶,专盯着敬容长公主养面首一事弹劾,难道是……? 好一个知人知面不知心! …… 敬容长公主与明御史的这场婚事,可谓简单到了极致。 二人早已都不在意这些俗礼,若非皇室祖制在此,明御史觉着自行穿了喜服直接搬进长公主府也未尝不可。 因是简单,前前后后从准备到操办完毕,统共也不过月余而已。 二月中,迎春花结了浅黄色的花苞,只等着一个艳阳天便可悉数绽开。 荣郡王府,内院卧房中。 听许明时和吴然说着昨日敬容长公主与明御史大婚时的情形,躺在床上的男孩子不禁露出笑意。 近来他听到的好消息真的太多了。 比他从前所听到的加在一起都要多呢。 昔日的皇后娘娘成了许家夫人,嫁给了真正配得上她的人。 如今姑母也与明御史走到了一起,虽说叫人十分惊诧,但明御史的为人他是知道的,心善正直且极靠得住。 诸如种种,他都觉得很安心。 还有太子殿下前赴朵甘,三日前已经传回了一封捷报,虽是小胜,但借此将边境军心稳住,便是最好的开头。 他近来听阿章说了许许多多关于太子殿下的事情,越听越觉得钦佩,也对朵甘之战愈发有信心。 陛下登基后,虽国情艰难,却仍有诸多救民利民之举措。 远的他看不到,但三日前他忽觉精神大好,曾坐着车椅,同明时和阿章一同上了街去,于京中所见所闻,皆是蓬勃向上的。 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。 正如他窗外的那株枫树,冬日落尽后,如今也已经抽了嫩嫩新叶。 万物都在复苏着。 唯独他的身体,一点点地在衰败着,仿佛同这蓬勃的世间日渐在背道而驰。 可他真的很喜欢活着啊。 所以,能拖延到今日,也实在很庆幸。 “明时,我让小晨子将书都收在这儿了,待会儿你回去时记得一并带着。”男孩子躺在那里,轻声说道。 许明时看向那厚厚一摞兵书,忙道:“怎不看了?我不着急的,你留着慢慢读就是。” 男孩子嘴角有一丝笑意,道:“不看了,裘神医说看书伤神。” 许明时便道:“那我每日来读给你听吧?” “他们日日给我读呢。”荣郡王又笑了笑,“可我总是听着听着便睡去了。” 他分明很想听的,但无论如何也打不起精神来了。 好在有裘神医在,他如今已经甚少能感受到痛苦的存在了。 睡时也很安宁,连梦境也是美好的。 但他知道,这或许不是什么很好的预兆。 所以,他还是想趁自己还在时,将东西亲自还回去,如此才算有始有终嘛。 “……”许明时张了张口,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能说什么。 房中有着短暂的静谧。 “今日天气极好,不然去园子里走走,晒晒太阳可好?”吴然忽然提议道。 “好啊。”荣郡王笑着点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