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意事 第562节
其终其一生也要遮掩住的不堪嘴脸,会被彻底揭开。 纵然是死,也只能在无数审判与唾骂声中死去! 或可说,死都死了,如何死又有什么紧要? ——于死的人或没什么紧要,但于活着的人、尤其是受害之人,及天下臣民而言却有莫大且长久的意义在。 “燕王殿下究竟意欲何为?莫非是要于列祖列宗面前,公然行弑君篡位之举吗!”看着神案前的人,解首辅到底开了口。 他有此言,非是为了皇帝。 皇帝纵然有错,可诸事未明之下,谁也不可行罔顾礼法祖制之举…… 谁敢弑君,便是谋逆! 弑君谋逆者,注定难得人心,难安民心,日后纵然得以上位,收服各处、施行新政亦会阻力重重! 燕王闻弦即知雅意,看向解首辅,道:“本王并非是为造反弑君而来,本王今日,是要同皇兄了结一些陈年旧事——这旧事既是家事,亦是国事,故而本王想请诸位大人也在一旁做个见证,评断此中是非对错。” 说着,向众臣长施一礼。 这个冷静理智的举动,在某种意义上无疑安了不少大臣的心——现如今他们什么都不怕了,就怕再来一个疯子! “够了!休要再一唱一和,妄图将脏水泼到朕的身上来!”庆明帝厉声打断了燕王即将说出口的话,连声道:“纪修……纪修在何处!让他立即来见朕!” 非但是纪修,禁军统领也未见赶来,个个反应如此之慢,难道人都死光了不成! 他就不信单凭燕王带来的这些人手,竟能在如此断的时间里杀光他数万精锐大军! “传朕口谕,让纪修速调大军前来捉拿逆贼!” “朕纵然是死,也要先砍下这逆贼的头颅!” “还不速速敲钟示警!” “……” 庆明帝口中不断地吩咐着,颤抖着竭力压下涌上嗓口的腥甜。 他已意识到了局面的不对劲,但当下他无暇去想,身体和神智无法支撑他去想,甚至他也不愿去想,他只有一个念头——杀了燕王!杀了所有胆敢怀疑他的人! 此时,入口处忽有一阵脚步声起。 很快纪修便带人出现在了众人眼前。 看着燕王的人并未有阻拦之举,众臣心下震动,暗暗交换着眼神。 纪修扫了一眼四下的血腥场景,道:“看来是臣来迟了。” 见他这似乎浑不在意的态度,庆明帝厉声道:“还愣着干什么,还不快将这意图弑君夺位的反贼拿下!” 他半点也不害怕纪修会背叛他。 或者说,纵然纪修有可能背叛他,却也绝无可能会倒向燕王。 纪修与燕王有杀子之仇在! 除了他之外,纪修是最不愿见到燕王如愿的人—— 十九年前尚且如此,如今十九年过去,纪修纵然只是为了自保,定也会竭力对付燕王! “弑君夺位的反贼——”纪修看向他,道:“这说得不正是陛下您自己吗?” 庆明帝脸色骤变。 “你说什么……”他的语气里毫无遮掩的提醒与威胁。 “我是该说些什么。”纪修冷笑一声:“从哪里说起呢?不如就从当年天下未定之时,陛下尚是庶长子时说起吧——” 庆明帝咬牙切齿:“……闭嘴!” 他不是庶长子,从来都不是! 他的母亲才是父皇的原配,他是父皇的第一个孩子,名正言顺的嫡长子! 是那个突然嫁进来的贱人打乱了这一切,那贱人夺走了她母亲的位置,贱人生下的贱种又想要夺走他的东西! 他想护住自己的东西有错吗? 有错吗! “当年征战之际,一次突袭中,是你使人泄露了燕王欲夜袭敌营的计划,使得燕王一行人溃败而归,而你又在回营的路上设下了埋伏,欲取燕王性命!只可惜燕王为引开追兵,走了另一条路,而死在埋伏之下的,是我的两个儿子!” 谈及此事,纪修转瞬间便红了眼睛。 但他终于,终于能够在所有人面前将真相言明,再不必掩饰自己的恨意,再不必对杀子仇人卑躬屈膝! 周遭诸声嘈杂。 当年竟还有此等事在? 纪修早年丧子之事他们多有听闻,可……竟是死在了这样一场阴谋之下? 而若果真如此,纪修又为何会效忠皇帝多年? 在场之人有几人不知当年皇帝登基之前,最大的拥护者便是纪修? 第648章 尔等听旨 “而在那之后,你与夏廷贞却刻意瞒骗于我,使我错信我那两个可怜的孩子是为燕王所弃,故才会丢了性命!” 纪修自恨道:“怪只怪我蠢笨到一叶障目,未曾看清真正的仇人是谁,之后才会因心中积怨甘愿被人利用,做下了助纣为虐之事!” 说着,声音愈悔也愈高:“十九年前,毒杀先皇的郎中便是我奉命所寻,事后杀那郎中灭口也是我所为!当年我统领京营兵力,早在下手前便已悄然部署好了一切,那道传位于荣王的圣谕,先皇注定是下也得下,不下也得下……弑君谋逆,我与夏廷贞皆是参与知情者!诸位当知,这才是当今陛下谋取皇位的全部真相!” 他这番话的语气,与其说是指认皇帝,倒更像是在自认罪责。 而越是如此,反倒越显真实。 若说皇帝当年当真有过弑君之举,最有可能知情的人的确就是夏廷贞和纪修! 夏廷贞已死,纪修的证词便是最可信的! 天际阴沉着,忽有狂风大作,呼啸着穿过长廊,吹得陵殿檐角初挂着的铜铃一阵乱响。 上至众大臣,下到惊魂甫定的内监宫娥,此时皆是心绪翻涌震动。 紧接着,纪修已将当年的计划细节,与其中所牵涉到的官员,事无巨细地当众复述了一遍。 他所提到的人当中,甚至有二人就在此处——工部侍郎赵许,掌印大太监李吉。 李吉站在庆明帝身侧,微微垂下了眼睛。 而赵许对当年的计划所知不多,并非直接参与之人,但纵然只是奉命行事,却也不可能一无所知。 此时被纪修点名,又有燕王等人的注视,不免就露出了慌张之色来。 解首辅看在眼中,只觉自心底最深处冒出了寒意与怒气来。 如此情形之下,其余官员心中也各有分辨在。 纪修的证词…… 再有方才那名乔太医所证—— 明御史,敬容长公主…… 及这些年来他们所见诸事,皇上对燕王过于深重的猜忌,逼反镇国之举…… “……朕看你是疯了!”盛怒滔天之下,庆明帝气得牙关都在打颤:“你为了污蔑朕,竟不惜自污……你将这罪名叩在朕的头上,难道事后你便能安然脱身吗!” 弑君谋逆,此乃大罪,唯有死路一条,根本不存在任何将功折罪的可能! 也因此,他断不曾想过有一日纪修会当众说出此事! 这不是疯了又是什么! 纪修面上毫无退缩之色:“我既选择当众将真相言明,便不曾想过脱身的可能!当年我已错了一次,如今只想求得解脱而已!” 他固然是没了活路,但至少他这么做,能保住婉儿一条命。 且他就是要看着杀子仇人受尽谴责唾骂,失去一切,生不如死,亲口吞下最深刻最不愿面对的恶果! 有了这两条,他一条老命活与不活,还有什么紧要的! “……真是好得很!一个两个,都已成了燕王的走狗!上下串通一气……妄图给朕冠上弑君的罪名!”庆明帝的胸口剧烈起伏着,面色亦不停变幻,仿佛已濒临疯狂崩溃的边缘,低吼道:“褚云……褚云呢!” 此次祭祖,纪修带兵守在翎山四周,近身护驾的是缉事卫,而负责行宫陵殿内外的则是禁军统领褚云。 陵殿这边闹出了如此之大的动静,按说他该比纪修更早赶到。 “臣来得迟,自然有来迟的道理。”纪修冷笑着道:“陛下不必等了,也等不到了。” 庆明帝闻言身形僵住,脑海中最后一缕名为希望的弦,也随之断裂开来。 褚云死了?! 挡在庆明帝身前的那几名大臣霎时间白了脸色。 褚云死了,纪修反了…… 照此说来,岂非是整座翎山行宫都已在燕王的控制之中?! 纵然有人能够突围出去,立即赶往西营报信请兵前来,却也注定难解当下之急! “当年先皇驾崩之真相,还望皇上能够给臣等、给天下人一个交待!”解首辅声音沉冷,一字一顿。 纵然当下堪称大局已定,皇上此时的处境与纪修口中先皇当年的处境颇有些相似,是谓‘认也得认,不认也得认’——但他们身为臣子,必须要一个真相! “哈哈哈哈……”庆明帝竟突然笑了起来。 “你们苦心安排了这样一出大戏,戏中内情如何岂不比朕清楚?此时竟倒过来同朕讨要交待,简直滑天下之大稽!” “朕没有毒杀先皇!朕有何道理要弑父?朕是嫡长子,皇位本就是朕的!”说着,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燕王,语气仿佛欲刺痛对方:“父皇临终之前还曾同朕说过,他从一开始,便打算将皇位传于朕!追封朕的生母为端贤皇后,便是圣意所显!” “真正有理由谋反弑君的,只能是那些空有野心,却注定得不到的小人!” 对上那双眼睛,听着这些斩钉截铁的话,燕王一时有些分不清对方是想刺痛他,还是想要说服自己。 解首辅:“既然皇上如此笃信这皇位所属,又为何屡行刺杀燕王与功臣之举?” 防备之心必不可少,可如此深重到病态的疑心,反倒是缺乏底气的表现!